文/DoNews专栏作家 魏武挥 上海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白红义博士日前在东方早报以《<搜索>:新闻权威的消解与重塑》为题撰文称,“(新闻业)这个行当发展至今,已不需要太过神圣化和道德化”。他还表示:“就当下来说,博客、社会化媒体、UGC(用户生产内容)等所代表的公众参与对专业化的新闻过程的冲击已渐渐常规化,由此导致新闻作为一门专业的共同标准越来越受到质疑”;“随着公众参与在专业新闻生产中的重要性日益增加,记者已经无法保持他们对这一职业的排他性管辖,新闻进入了‘去专业化’的过程。” 前一个判断我是同意的。但白文并没有涉及究竟什么是“专业化”,在面对“去专业化”的同时,我们靠什么来重塑新闻权威?我们甚至可以再问上一问,“新闻权威”这四个字,需要吗? 任何一个称得上专业的工种,都具备它自己的专业伦理——但需要注意的是,伦理和道德尽管有所交集,却不是同一个概念。比如说,律师明知受托人罪大恶极,但也要在合法的前提下尽力为受托人开脱;医生明知病人明天就要被枪毙,但也要全力施救。换句话说,一个专业人士,对TA的工作对象,是不做“善恶”的价值判断的。这在我看来,是专业不专业的核心要义,倒不是什么具象化的操作技巧。 事实上,就《搜索》这部电影与新闻有关的地方而言,它关键性的环节不在于“有”,而在于“无”——记者陈若兮压下了叶蓝秋的道歉视频。看上去陈若兮挖取了所谓“网友”提供的信息在做报道,但道歉视频的缺席,恐怕是这一出悲剧的重要因素。更进一步的“无”在于,陈若兮完全忽视了事件的叶蓝秋这一方的采访,也同时因为这一点的缺席,我对陈若兮最后人财两空的结局毫无唏嘘之意,因为她已经践踏了新闻伦理。她满怀着道德热情,挥舞着道德大棒,却将自己的专业性击得粉碎。 是的,在UGC(用户贡献内容)时代,大规模业余化已经势不可挡,“公民记者”的称呼也时有耳闻。普通人只要能写几个字,会用手机拍照摄影并上传,会和人套点近乎,他们已经能承担起“报料”的工作。但问题就在于,微博作为一个个人的自媒体,加入感情和价值判断,合情合理合法。但真正意义上的新闻业,却要恪守审慎、冷静。记者作为一个人,自然有自己的情感,但作为一个工种,为任何一个群体代言,在我看来,都并非是“专业”的。 我们依然需要一大票人懂得对“事实”保持敬畏。大量的事件,真相扑朔迷离,我们竭尽所能,依然可能是“盲人摸象”。即便一个从业者写下的每一个字ta自己都深信不疑,有什么样的保证来认定ta写的就是全局的真相而非局部的事实呢?在这样一个问号下,谁敢说我就代表正义? 我完全认同白文所提及的新闻业应该去道德化和去神圣化,但我不能同意新闻的专业性就是一些技巧性的操作——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么新闻业的确毫无专业性质可言,它很难说到底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技巧在。在喧嚣不已的自媒体时代,这一点点专业性弥足珍贵,因为它完全有可能需要从业者做出对抗民意的事。在《搜索》里,陈若兮不就是怕触犯网民情感而压下了道歉视频么? 白文也提到了《新闻编辑室》,这部美剧在豆瓣上获得了异乎寻常的高分。不过,《新闻编辑室》并不是大多数人所以为的它在鼓吹新闻专业主义。事实上,在美国新闻理论领域中,一股对专业主义不以为然的声音正在兴起,比如舒德森就认为新闻是一种文化。在这样一种理念感召下,《新闻编辑室》要做的事情是:帮助选民投出他们正确的一票。正确两个字,已经暗含了一种价值判断。只有新闻编辑室那些人认为正确的,才是可以露出水面的。 美国人在新闻专业主义上的转向自然有他们自己的社会背景,但在中国,在我看来,我们根本还没有踏入专业主义时代,何谈转向。UGC裹挟着大批的从业人员在做迎合大众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却在很诡异地帮助他们树立粉丝如云拥趸众多的权威。新闻业其实根本不需要一呼百应的权威,它需要的是:看,这里有很多元的事实供你做出你自己的价值判断。 新闻业需要奉行的专业性,其实是一种伦理上的谦卑,是一种不带价值判断尽力搜寻各种事实但又自知未必收集全了的谦卑。权威消解了,却殊无重塑的必要。新闻业那种要引领大众的精英情结和道德情怀,至少在当下,可以止步了。 转载请注明 DoNews专栏认证作家/魏武挥 发表评论| |